第四章:糟糠不解,残阙峰帘(1)
楚国地域何一大字了得,自前周被犬戎所灭,原本便已是心有芥蒂不甘于周室之下的楚武王芈侣便是陈仓暗度,兴国之力,自定都城于郢。
又是来的毗邻汉水,却是无水祸之灾,遂也国势发展迅猛,东接吴越,西临巴蜀,也算是人杰地灵之地。
特别是楚国那绝无仅有的陶艺技术,更是天下人为之惊叹,连东周王室之中,现下陶瓷器具皆是楚地所造,究于此,这长江霸主,就是那周朝皇室,也不敢小觑。
当然,地广人稀也造成了楚国穷山恶水之地也甚是不少,在那汉水下游,便是八百里荒山,自古人烟稀少,武王芈侣也因见得此今乱世,不宜大兴土木,便也不去顾那等蛮荒之地,那八百里荒山,由是成为了那野兽虫禽的地盘。
不过说来也怪,那郢都之下不过百八十里,便是楚国的另外一座大城,名为景陵,那也是那八百里荒山底下唯一一座通往外路的城市。
看那景陵,绕围那洞庭湖而建,临水之地,却也是一渔业大都,往往那些个荒山之中偶尔有些尚是穷鄙的人来此处兜售点枯柴,换取些许米粟,以作家用。
如今已是春中,这楚地早已是暖意生潮,午后的阳光扑打在人身上,说不出的舒服。
景陵城中,自然是熙熙囔囔,叫卖声犹自络绎不绝,尤其是那些个鱼贩,叫卖得甚是卖力,毕竟有时候有些自北地所来商旅,财大气粗,却是极少品尝得到那淡水鱼的美味,乍然见到,必然出手阔绰,鱼贩之中,自然也少不了某些精明之人,抓住了一些机遇,便也可以成为一方土豪。
但毕竟这些人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处于那一种青黄不接的阶段,吃了上顿没下顿在景陵城中并不少见,熙熙囔囔的街道嘈杂无比,在这人群之中,一个身着灰白深衣的男子便是遁于其中。
大声的叫卖声中,这名深衣男子一脸愁绪,苦拉着个脸,背后还负着一大捆粗柴枯枝,年约二十五六,本应是正烈年华,但他看上去,却是略显悲悯。
身蜷体缩,似乎是背不动那一身木柴,但又不算太矮,即便是低着身子,却也是将近七尺身高,看上去冠冠玉立,若不是那身柴火,自也惹得一些女子的注目。
不过待得人近眼望去,那脸庞被阳光照耀之下,却也不失灵气,长长的眉毛之上,还是生着一颗红色的小痣,鼻梁微耸,人中细长,那一双薄唇微微起合着,貌似是受了太多的累,
再看下巴,却是傲然坚挺,似乎是很不甘自己的处境,发短至肩,披洒起来倒也随意,当然,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清亮的眸子,若有明眼人看见,自然是会起一种怀才不遇的抑郁之感,那一对黑瞳之中,夹杂了太多无法让人言喻的东西,隐忍,不屈或者是无奈,若是可细目观之,便可以看出这年轻男子必定是一个读书之人。
那青年男子正自顾的走着,一双黑瞳也是环视着那边上的间间客栈,看哪里需要这些木柴,走不多久,便是看到了一座装潢还算不错的栈肆,待得走向前去,“出云客栈”四个扁平浑圆的字体出现在了那男子的眼前,紧了紧牙关,便是向后走去,也希望那后门之处有需要柴枝的人。
来到后门,却未上锁,轻轻的敲了一下门,旋即问道:“有人么?”声音有如洪钟,清亮却又不唐突,算不上动听,却是有一种自然的浑厚之美。
一句问完,却也不见有人回应,倒是传来了一阵优雅的类似和音的诗词之音。
“多方图笑掖庭中,烽火光摇粉黛红。”
那儒生闻得诗词,眼神中变得亮堂了许多,听得这前两句,却不再闻到后句之音,犹自便是取下了身上的柴火,铺实了身上的衣服,对着那虚掩的门中轻声说道:“自绝诸侯犹似可,忍教国祚丧羌戎。”
这首七言之诗自然是一首言朝之诗,出自那远蜀东屏先生之手,讽刺的却是那幽王为佳人而导致被那姜戎覆国一事,若是在那东周洛邑有人敢言此诗,那是株连九族之罪,不过在楚地,却丝毫不在意。
外面这位酸儒做完这两句,言随风至,那门中之人似乎也是听到了这两句,不由得“咿呀”了一声,不过一时间,那虚掩的后门便是忽然打了开来,入目的,却是一个壮年男子。见那壮汉一头无发,一根小小的辫子独自的梳理盘扎着,双目发狠,气壮如牛,见到这种人物,那儒生不由得吓了一跳。
好一会儿,那酸儒才是定住了身,随后便是挺直了身子,蓦然见得这壮汉,只见那壮汉眼中含怒,不由得心下一惊,当下便是矮下了身子,对那壮汉还是拱了拱手,道:“在下乃荒山取柴之人,此处经此地,只为取些生计之物,刚才那名阙所接,若是有所唐突,还千万望请见谅。”
那壮汉听见儒生这话,好歹打量了一番,只见面前这酸儒虽是比自己矮了半个头,却是玉立挺然,倒也不再作怪,只是重重的“嗯”了一声,酸儒见这人不好相处,正自不知所以的时候,那门内却又传来了那诗词的靡靡之音,道:“外面是哪位公子,可否有事?”
声音入黄鹂鸣柳,声意盎然,端得煞是动听,这酸儒自幼呆在深山之中,在那外头也只是听闻那些个泼妇骂街,倒吐苦水的杂呀声,乍然听到如此动听之音,旋即便是呆立在原地,不知所言。
那壮汉见得眼前这个穷儒一脸讶然,满脸横肉的脸庞上便是一阵抖动,当下重重的嘿了一声,那酸儒乍然受惊之下,才是反应了过来,得晓今日来此地的要事,慌忙对里内说道:“在下是那荒山之中拾柴之人,今日偶遇此间客栈,便想过来赠个柴枝,讨点油水,若有扰姑娘玉听,还请恕在下唐突之罪。”
说完这话,酸儒便是望向了那壮汉,一脸似笑非笑的尴尬表情,犹自不言。
那壮汉听得这话,再看了看这儒生后面的枯枝,又待得是“嗯”了一声,也不顾他,便是打开了那扇木门,随着“吱呀”的声音响起,那儒生便是拿起地面的枯柴,走了进去。
进的门来,方才发现这里便是杀猪屠畜之地,不由得鼻中微微一息,正所谓“君子远庖厨。”自小只尝那生汤寡水的他,怎可闻得这些个肮遢的气味,当下便是作出了此状。
见得那酸儒进的门来,一个浑身紧束的女子便是迎了上来,上下打探了一番,随后便是面带笑意的望着那儒生清亮的眸子问道:“方才便是你作那诗下阕?”言语之中,俏皮无比,并不像那儒生所想的那有教养的子弟,却又有另一种奇怪的感触。
那酸儒也是看着那女子,年方双十,一袭青色的深衣,一头秀发盘簪而束,颇有一种莫名的气场,且看那一张玉容,前额光滑,双目稍稍下落,眉间微微挑着,杏仁般的完美双眼带着俏意望着酸儒,依稀带着丝丝不解。
那穷儒见到这女子紧紧的盯着自己看,一时间略微显得有些失神起来,自己从未涉过红尘,乍然如此,真的是万般不习惯,念及至此,这酸儒双目挑下,再看这女子妆然微戴,便断定这名女子绝非湘楚人士。
见得如此异域疆边的女子,儒生又是只有自顾的“嗯”了一声,然后便是努力的撇开自己的脑袋,似乎是不想让自己古人训风被这女子扰乱。
正自想着,却又是一阵香味袭来,带着淡淡的那林中幽香,想必自然是那世外桃源出来的俏人儿。终于又是忍不住望了过去。
再是细看颚骨,微微凸起,秀发遮耳,瑶鼻粉唇,下吧尖圆,此时,这女子正犹自歪着脑袋望着这名打扮得如同乡村野夫一般的男子,不由得也是有些好奇。
“咳咳”
两人正四目交视间,一声重重的咳嗽声自那后方传来,却正是那名壮汉,似乎是看见这女子跟那酸儒交集,颇有些许不爽之意。闻得这一声咳嗽,那儒生却是先惊醒过来,再想到自己此般模样,心下当即一阵羞愧,不住的暗自呢念着古人圣训,不可唐突佳人...不可唐突佳人...不住的微念这些古言,脸色也是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那女子自然也将反应了过来,见到酸儒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当即嘻嘻一笑,看着那壮汉道:“你看看,人家只不过是来送些柴火而已,哥哥你也忒小气。”
听到这话,这酸儒才是反应过来,原来那壮汉正是这女子的亲兄长,也难怪他一见这直眼看着女子,那一脸的横肉便是变得略微扭曲,那酸儒得知此情,慌忙礼让而过,对着那壮汉鞠了一礼,道:“恕在下眼拙,未曾认出兄长,还万望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