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建好鸡场时，因为建得简单，建得丑陋；丑得邪恶，丑得灵异。但在夜晚灯光的映射下，在冬天遍地凄美的残红中，又给人有一种美。美得死寂，美得凄然，还更有一种透发出无尽悲凉的味道。但无论怎样讲，它总是建成了。

刚开始养鸡那会儿，因为有华哥和老廖他们顶着，有空顾秋明还时常进城里和科和平及王仲焱他们聚上一聚。

那会儿天还热，多数时候都在靠河边的某一家阴凉的茶摊子上喝茶打点小地主，之后找上家餐馆整一顿，谁赢谁买单。偶尔混到深夜灯火阑珊时，也上OK厅K歌瞎欢一场，有时甚至一混就鸡叫后才回山上。自从华哥和老廖他们不再干了，特别是顾秋明他前妻把资金给掐断过后，自己就不怎么出门了。到后来，除到非要到镇上去拉饲料外，几乎就哪都不去。现在他回想起来，再算算日子，除昨儿王仲焱偶然来过一趟，磕得平和自己起码有快三个月没有见过面。

科和平上顾秋明这儿来是第二天下午的事。说来也巧，那天科和平恰好同蒲阳镇上自己的几个老战友在一起刚喝过酒走餐馆里出来，心头正还犹豫的愁着是散伙呢，还是咋整？忽地手机就响了。

顾秋明本要约他，只不是现在，却不想有这么巧。话锋一转，还借机玩笑般朝他批评几句，叫他上来。

科和平一行本就余犹未尽。不假思索，说来就来。不一只烟功夫，到了。

不曾有心理准备的顾秋明，本仅一个巧，话刚出口又后悔。好在这时候已经跟自己有些关系好转的韩芝郁，正好站在离他不远的坡上，听得清楚，只冷盯他一眼去了一旁。

顾秋明的亭子还来不及打扫干净，已经见科和平一行到来。

走坡下面的庙子墙边第一个慢腾腾冒出头来的科和平，嘴里跟含上根牙签样，正裂嘴半眯半笑，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稍慢半步和他走一块的是城里某家医院开120的、据他讲，他自己是凡在都江堰的道上混的老大，都要敬他三分的，腰圆膀粗、满脸赘肉、声如哑炮、颈挂狗般项链的，也是科和平战友当中顾秋明最熟悉又最厌恶的一个。紧随其后三两米，两个醉意朦胧互撕在一块支撑着蹒跚而行的，该是常听科和平讲——住在蒲阳那边的山边上，顾秋明没有见过的他的战友和他们的老婆；但那两个和他们离着点儿距离踽步而行的他们的老婆，看上去彼此都很熟悉。

顾秋明见他俩不等走出几步，就一脸怪笑朝科和平粗野的大声喊骂说：“球哦！老班长！还走多远哦？……”

顾秋明见几人这般到来自然心生不悦，却又只能笑脸迎接，且见那两个喝弹的刚走上亭子便伸出大手往桌子上“啪”声用巴掌一拍，喊声要科和平把上午赢的钱吐出来，并见他俩在伸手拍桌子的当儿四目狂张，像从来没有见过女人或有点姿色的女人样，射电般用透视的眼神直勾的朝韩芝郁的身体上直瞧。还厚颜无耻的对科和平大声喊问说：“老班长！她又是你的老几哦？”

两个女人就搡声对他俩骂说：“狗日哩两个死男人！猪嘴吐不出象牙来！喝不得吗——就少灌些嘛！……”

顾秋明见遇上酒疯子般全不把自己放眼里的两人，心虽不乐，却无奈好歹算是客人，更有他们的女人骂着打圆场，就趁韩芝郁为他们掺水泡茶，哪想自己赶急往屋子去提出麻将来刚跨出门，便见韩芝郁一脸忿恨满含泪水，用只手捂着另一只手，头往一边，快步奔坡上走去。她的身后，是那两个女人对自己男人悄声的嘀咕跟咒骂。再瞧科和平他们，见两个人正赌咒发誓的吵得正欢。再往旁边觑眼，竟又见林四妹明显假装若无其事的样，正偷眼往这边走来。如此，顾秋明心头尽管生气的什么都明白，又不便发作，只好忍不住强装笑脸，用制止的语气，对他们打招呼的说：“好喽好喽！整起！”说完将麻将往桌上哗啦一抽，转身便走。刚走出几步，身后已传来他们玩笑般的谩骂和敲打桌面噼噼啪啪的混响声。

顾秋明本来是要离他们远点往槽沟对面的坡上去，是想到韩芝郁该还在气头上，担心他们刚缓和好点的关系又让这几个丧门星给搅来不可开交。于是只好独自去到亭子对面的山坡上，捉摸她该气消散得差不多过后，才去到下边的厨房，从冰箱里拿出只自己舍不得吃的死鸡来，用水解上冻之后，才走对面的山坡上去找她。

山林子里，韩芝郁正忧伤的自个儿坐在一棵树桩上默默地凝望着林子里的深处，她那种表现出来的神情，假如是一个从没有遭受到过巨大伤害的人，是体会不出来的。

顾秋明过去的时候，见她该是刚哭过，是因为她已经发现了自己，才起身要往一边走；就急忙叫住她。

两个人四目相对，默默无语；又过去会儿，顾秋明才鼓足勇气开导的对她说：“就几个酒疯子，何必给他们一般见识。如果不是磕得平，我永远也不会和他们走到一起。再说，我们不可能因为两个酒疯子，连磕得平这样多年的老朋友都不要了。值得吗？而且你也知道，今天只是个凑巧，又在这年前要紧的节骨眼上。刚才我把鸡都拿出来解了冻；忍口气，早点弄出来把他们打发走了事……”

韩芝郁低头不吭声，只等他说完过后才抬头忿忿的盯他一眼，忍气吞声的独自去了。

顾秋明又自个儿磨蹭过一阵，感觉自己长时间不露面也不对。再一想，觉得咋说都要该给磕得平点面子。

顾秋明回到亭子上，见叫磕得平老班长的自己桌面前已铺展上几张红色的大票子，心就估措着他该是把上午输掉的捞了回去，甚至可能还倒赢点，气氛也比刚开始安静了许多，于是站在科和平的旁边看过一会儿，再意思意思的为四人掺点水，算给过磕得平的面子后，去了厨房。

冬季的天本来就黑得早，下午五点来钟，灰蒙蒙的天已经很明显的暗了下来。

按理说，这时节在亭子上吃饭是坐不住，但顾秋明为了早点把他们打发走，才故意既早并安排在亭子上。哪想自己刚端上油亮亮、香喷喷一大盆子用红花椒，干辣子煸好的鸡来到亭子的坎下边，刚要喊说摆起，只见那靠开救护车吃病人烂钱的、把自己装扮跟黑老大样的，手捏麻将，气急败坏，且又有说有笑，恨不能将麻将揉桌子里面去般狠劲一拍说：“锤锤锤！”跟着起身双手一拍，哈声笑骂说：“老子今天真他妈哩中奖啦！我炒她娘！……”

科和平说：“你哇瓜比，老子晓得这两个瓜娃子要这张，不敢打；只有捏在手头做将。哦，你钱多！不遭一炮三响才怪！对喽！收拾喽！”说完起身抬脚，手腕向上一举，非常舒服又极其乖张地伸腰握拳，往亭子的漏空木地板猛踹一脚，随着“咚”地一声闷声轰响，说：“揶！收拾！……”

“妈呀！科和平！我还——我还！我还以为亭子垮啦？……”一个女人心跳又惊慌地伸出双手，直往自己脸前煽风说。

顾秋明再穷不穷酒，又走过一趟，摆上碗筷酒杯后，为他们一一掺上。

酒都喝过一阵了，韩芝郁才捧着饭锅。双手的手指间用力各捏两盘平常顾秋明舍不得吃，刚酥脆的油炸花生米，晃眼看，像电饭锅长出对翅膀样走来，刚打算放上后挨那两个女人坐下，却不想让先前掐过韩芝郁手背的那人，眼珠子像快要落在自己身子里一般，直勾勾的盯住自己，伸手接了盘子。

韩芝郁头也不抬，顺手将电锅往旁边一张凳子放下，刚要转身，冷不防让他伸手往自己怀里一揽，韩芝郁竟一个踉跄刚好坐在他大腿上。他女人就忍不住朝他狠声咒骂说：“狗日的骚货！就没有见过女人啊？你喝不得嘛——就少喝些嘛！——”

韩芝郁忍气吞声，心头直恨得尿尿，旋即又尴尬地撑起来。刚要走开，他竟又拖过张凳子放在身边，手捏韩芝郁肩头，用劲按坐在凳子上。

场面一下子紧张得，快要凝固了一般。

顾秋明心头恨得牙痒痒，但在这种时候一下闹开后更尴尬。只好和众人样，头掉一边装没有看见。

那人可能也觉得做过了头，但又还拖腔拿调赖上厚脸，为自己打圆场的对他老婆，也对众人，盯韩芝郁死缠烂打说：“哎呀！嫂子嘛——就是众人的嫂子！你说是不是呢？……”说完，用带满唾液的筷子，夹上砣鸡肉放韩芝郁碗里。

韩芝郁满脸乌黑，仍然僵硬的坐那人腿上低头啥都不说。

科和平实在看不下去，却也只能狠声打圆场说：“好啦好啦！战友！涮坛子合适点？你咋成了个搅屎棒呢？……”

科和平还要说。韩芝郁趁机气咻咻起身去了一边。

有人说，落毛的凤凰不如鸡。此时若不是韩芝郁顾全大局，忍气吞声；若不是科和平出来打圆场。这顿糟糕透顶的饭，真不知该如何收场。而此时，顾秋明的心情早已悲凉和糟糕到了极点，但在这样最最关键的时刻，他只能闭嘴。用无声的愤恨来为自己发声，并同时将这就快要让人窒息的气氛扭转过来。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顾秋明两口子的聪明之处，且做得很好。

晚饭过后的桌子上，顾秋明打死都再不敢叫韩芝郁收拾。等自个儿洗刷完之后回到屋里，见韩芝郁早已独自煨进了被窝，只脸色难看的气呼呼黑着张脸自顾自的看着手机，就靠过去一屁股坐在床边，自言自语讨好般对她解气的说：“哎呀老婆，过啦吗就算啦嘛。反正这些人以后又不来往……”

“你说算啦就算啦！你没看见我当时坐在他的腿上有多尴尬！还有他老婆骂什么骚货，究竟是啥意思？……”

顾秋明当时就觉得那女人用骚货骂他男人，有点问题。也搞不懂那女人怎么会在当时那样种场合，用这样种有带双关语的语气骂自己男人。又闷过一会儿，顾秋明又才解嘲的劝她说：“我想那婆娘当时一定是骂慌喽。莫不成我们再吵一架，那才更滑球不着呢喃。”

说完，顾秋明想了想。又边脱衣服边讨好的赖着脸皮捞被子朝她一扑说：“老婆。我要要！”

“爬！爬远些！有多远滚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