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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女侠王秀莲

来到传染科相当于判了陆白雪职业生涯的无期徒刑了。尤其是她上的长期护理班,其实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要想在护理行业跟紧前进的步伐,做个新时代的理论技术齐头并进的护士,那显然是不可能了。

陆白雪的工作非常简单枯燥。

她每天早上会比别人去科室去得稍微早点,早早就开始工作,把头一天出院病人换下来的床单拿去消毒室先用消毒液处理,然后再送给被服组去清洗。白天要转两趟病房,就是给每人发一只体温表,问他们大小便情况,做了记录,然后填写到病历本上。对于没有什么急症难症的传染科,几乎所有的病人那几条观察线都是宠辱不惊的直线。

陆白雪觉得不能就这么让自己一辈子像那些体温脉搏的线路一样平滑地就过去了,她总得积极点做点什么。

陆白雪本身并不是个懒惰的人,虽然在卫校里没有好好读书,但也从来没有挂过任何一门功课,原因是她骨子里一直觉得自己毕竟是个中等偏上的二等学霸,所有事绝不能落到最后。

来了医院以后,因为感觉到自己的专业知识不是很够用,所以很勤奋地在观察和学习。现在到了传染科,她的时间宽松起来,一看到其他人有些忙碌的时候,陆白雪都会主动去帮忙,有时是跟着一起去输液,有时是跑腿去药房领药,有时是坐下来抄抄医嘱。

那时设备落后的烽火城医院还没有给病房安装呼叫系统,病人的输液完了有家属的就是家属去喊护士,没有家属的就得自己大吼。尽管护士长要求注射班的护士定期去巡查,但忙起来的时候她们真的做不到马上发现需要换液体的情况,好不容易喘口气也没有人想要再去病房里走一圈。看到此情此景,陆白雪便也主动承担了这个没有人喜欢的工作,帮着注射班的姐妹更换液体。

即使是这样,她仍有不少空余的时间,便问护士长她还能做点什么。

护士长看到她工作量真的不大,也很欣赏她主动承担工作的态度,便把稍微有点技术含量的天给病人配口服药的工作从别人那里转给了陆白雪。

即使做了这么多,陆白雪的时间还是没有全满。偶尔空下来的时候,她便会津津有味的观察着病房里的所有病人。

三床的富豪肝炎病人又来了。

三床人称雷主任,具体是什么机构什么部门的主任,陆白雪这一号的小喽啰们自然是不太清楚的。问了科里的人一圈,竟然也没几个人说得清楚,大家也就是跟着别人一起称呼,反正从没有人提出异议。

雷主任身材高壮,挺着中年男人标志性的啤酒肚,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病人。说是住院,却几乎天天见不到人影,不过是打着住院的名头来休养几天,顺便打几瓶白蛋白强身健体。

那时烽火城的人们都认为白蛋白注射液是一个可以输进血管的灵丹妙药,延年益寿,活血化瘀,大小病兼治。

事实上这是一种血浆制品,主要应用于一些重症的肝肾疾病和营养不良等。对于能吃饭的正常人来说,这个东西也就相当于多吃了几顿鱼肉而已。耐受不好的人说不定还吃不消这大量的蛋白质。

当然,传染科的头号大病乙肝也是肝病之一。于是白蛋白在这里也很常见。

至于一个什么小小的主任为什么会这么有钱,用起大把的自费药来一点也不带心疼的,大家都有点心照不宣。这年头,当了点官的人,要是他们想捞,门路还是非常多的,但凡坐上了什么位子的人,没有贪与不贪的区别,只有贪多和贪少的区别。

这位雷主任,显然是个胆大的。

五床是一个男青年,孩子刚两岁,在外打工几年虽然赚了点小钱,却不知怎么回事感染了乙肝。在外地单位没有买医保,这些年好不容易赚的那些钱,眼看就要全送给医院了,于是只好返回了家乡来看病,毕竟这里各项成本都要低些,还有家里人可以照顾他。

五床的老婆,是个瘦小的女人,孩子不大,自己年龄肯定也不大,可是看上去却脸色蜡黄,显然没有做过什么保养。再加上她又是个爱操心的人,比如天天过来给丈夫送饭都是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一个人显得更没有精气神。

他们的小孩也来过一次,因为见到爸爸不多,非要跟着爸爸来住院。虽然这里的院内感染管控不怎么严格,但毕竟那么小的孩子在传染科里不安全,主任还是连哄带骗把他劝回去了。

一床是刚入院一天的拉痢疾的小孩,上一年级。

虽然拉肚子拉得脸色苍白,走路都要父母亲扶着,躺在床上却又不肯老老实实休息,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不用去上学的好处,脸上洋溢着兴奋。下午的时候学校里班主任还来慰问了他,提了不少水果,更把他乐得简直比正常人还精神百倍,全然不见早上的颓废。

他得意地对妈妈说:“我跟你说我们老师可喜欢我吧,你总不信!”

他妈妈笑着说:“喜欢喜欢,你就得意吧,上次隔壁丽丽住院你们班好几个老师都去了呢。”

那孩子不高兴了:“你懂什么,看丽丽的那是形式,看我的才是真爱,你知道为什么吗?”

妈妈:“为什么?”

“我这是传染病,能冒着风险来看我的才是真喜欢我!”

那妈妈想想也有道理,便笑着点头,慈爱地摸自家儿子的头。

其余的七八个肝科病床都是清一色的乙型肝炎,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出出进进,你来我往。

肺科里情况类似,大多数是肺结核,不少感染过尘肺,每到气候变化大的时候咳嗽得厉害了就不得不来医院住几天。加上好多病人年纪也大了,家属护理他们那么多年多少都麻木了,因为是职业病又有政府补贴,病人和家属都非常乐意来医院住几天,趁机缓和一下家庭矛盾,病人来找老病友们聊天唠嗑晒太阳,家属也好不容易能轻松一阵。

病人里露脸时间最长的是老钱,八十几岁,从骨架来看身材高大,但这么多年在结核杆菌的折磨下,一身枪林弹雨里锻炼出来的肌肉就消磨成了皮包骨头,但是人还挺精神。得结核病这么些年,他反反复复中途严重过几次,都在主任的回春妙手里恢复过来了。

老钱非常配合所有医生护士的日常工作,每次病情稳定后,他也会遵医嘱在传染科多观察几天。医生护士每日查房到他这里也不过是例行公事,但他每次都是认真缓慢地有问必答,还说得特别正式和详细。

即使是陆白雪这样无聊的日常监测,其他年轻病人常常嫌麻烦不停挥手说“我不测体温”的并不鲜见,但老钱总是主动接过她的体温计,主动伸出手给她数脉博,还每天都不等她问就笑眯眯地竖起三根手指头慢悠悠地说:“三次。”意即今天又是拉了三次大便。

还有一个老林,是老钱的多年病友,两个人的病和症状基本一样,年龄相仿,老伴都在前些年去世了,儿女也不太顾得上自己。

唯一不同的是,老林的经济条件就不如老钱了。

老钱是老红军,就算家里没钱,也是政府出钱给他治病。

但老林是农民,连社保都没有。

所以,虽然老林住院的时候几乎老钱都在,但老钱在的时候,却不总是能看到老林。他得挺不住了才来住院。

但这不影响他们两个人的感情。俗话说人到老了就什么都看得开了,什么有钱没钱阶级地位都不重要。老钱是苦日子过来的人,绝不会歧视穷人,而老林是个粗人,从不在乎这些东西。两个人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来总能从天亮聊到天黑。

主任也知道他们俩关系好,只要他俩一起住院,必定会让他们住一个两人房间,方便他们忆苦思甜。所以,老林和老钱都在医院的时候,他们病房是很欢乐的。

老钱一直老老实实检查吃药做治疗,老林却总是嫌弃这个贵那个不是必需,就连陆白雪递给他体温计的时候都要问一句:“这个多少钱一次?”

陆白雪无奈:“这个是打包收费的,不量体温也是一样的价格。”

老林:“真的?”

“真的。”

“那这个包里都打了什么项目?我能都不要吗?”

陆白雪哭笑不得:“都不要我就得绕着你的病床走了,就是一个一天几块钱的护理费。”

“几块钱一天也不便宜,我可是动不动要来住院的。”

老钱认真地问:“记我账上行吗?”

陆白雪笑得不行:“你们以为这是住宾馆呢?”

老林立马要上了面子:“我要你的钱干嘛?几块钱我都没有吗?体温计快拿来!”

其他的肺科病人也是老年人居多,因为肺科典型的症状,除了夏季稍微安静点,其它三个季节整个肺科都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陆白雪从病房回来,看到护士长正坐在护士站中间的公共办公桌上,跟着费用核算科的会计小刘认真地核算这个月的收益。她们面前堆着一堆铝皮夹子的病历,小刘拿着计算器,手里是自己的账本,嘴里念念有词,护士长时不时打开病历帮她看一眼数字报给她。

过了一会,大概是结算完了,两个人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尤其是护士长,笑得相当灿烂,简直像完成了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得意和骄傲。

陆白雪猜到了,这个月任务完成得不错,可能大伙的奖金有盼头了。

烽火城医院正处于很尴尬的境地,虽然是烽火城最大的医院,但却不是市立医院而是煤矿的附属医院,眼下在全国都号召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市里要求他们独立核算,自负盈亏。院长也领了军令状要独立经营这家医院,要乘着市场经济的翅膀,让一医院的工作人员走向社会主义的康庄大道。

虽然独立经营自负盈亏马上就能实施,但市场经济在这个小城市里显然羽翼未丰,何况医院这条鱼还跳不开社会保险这一张网。钱收多了医保不干,随时要来查你是不是乱开检查乱开药,钱收少了医护人员就面临着发一点可怜的工资很有可能家家都揭不开锅。

这个时候,烽火城医院每家科室的小管家护士长都习得了两项必备的技能,一就是跟核算科处理好关系,让他们派一个有经验懂技巧的会计为自己科室算账,二是要从众多病人中分辨出哪些是好赚钱,而哪些又是没钱赚的病人,然后再合适地合法地合情合理地收取他们的费用,即不让社保亏,也不让病人觉得被宰,还让科室小有盈利奖金无忧。

总之,烽火城医院的科室收益呈现出了两极分化。经营得当的科室月月收入颇丰,好比神经外科人称“一把秤”的严护士长,就是在这一方面出了名,让神经外科的收益驰名全院。而传染科这种病床都住不满的科室再加上宅心仁厚的护士长,则是月月堪忧了。这恐怕也是这家可是在院里不被待见的原因之一。

正在陆白雪沉浸在这月奖金到底能拿多少能不能潇洒点去吃顿大餐还把自己心仪已久的英汉医学大词典买回来的时候,护士长翻开了五床的病历。

“小刘,我看这个月效益还可以,这个病人家里挺困难的,我们护理费给他少算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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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拿过病历看了看说:“护士长,这个护理费没有乱收啊,都是正常收费。”

“我知道,不过我看这病人孩子还小,老婆又没工作,怪可怜的。”

小刘看了一眼护士长,摇了摇头:“唉,你就是心软,好吧,只少他一个人的应该也不会对你们这个月的奖金有什么大的影响。”

“还有四十五床老林的,老林病了这么多年了,家里好不到哪里去,护理费也减一点吧。”

小刘露出了难为的神色:“护士长,你每次都这样,等下老赵老李老孙都来了。我可提醒你了,再这样下去奖金又没着落了啊。”

陆白雪虽然也担心自己的奖金,但是看到护士长这样为病人着想还是着实被感动了一番,她在心里将秀莲护士长和“神经外科一把秤”对比了一下,觉得还是秀莲护士长有人情味。

不过剧情顷刻反转了。

护士长拿起三床的病历看了看:“等等,三床明天就出院了吗?这么快?你等着,我跟三床谈谈,让他再多住几天,多打几瓶白蛋白,然后多开点自费药,有钱的,就该多花点。”说完立马就起身去了病房。

五分钟后,她带着胜利的微笑回来了,说主任也同意了,三床也没什么意见。

陆白雪差点笑出了声,敢情护士长还是劫富济贫的侠女呢。其实人家的本领比神经外科的严护士长差不到哪里去。不过严护士长对谁都是一个标准,她心里的目标就是要想尽办法为科室创收。但是我们的王护士长却对病人区别对待了,有钱多出钱,没钱少花钱,结果两厢抵消一下当然效益就不明显了。

不论如何,陆白雪瞬间觉得护士长超级可爱。

陆白雪在脑海里想象着护士长像武侠剧里锄强扶弱,行侠仗义的侠女,背上披着一件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大红色披风,手里举着三尺长的闪着冷光的宝剑,对着那肥头大耳欺压百姓为富不仁的贪官污吏厉喝一声:“说!你知不知错?”

陆白雪脑子里那贪官不知为何就长了三床雷主任的脸,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脸上横肉都在晃动,口齿不清地求饶:“女、女侠饶命,小人不滋哪、哪里错了,还请女侠明示!”

女侠剑尖逼近贪官脖子一分,在满是肥肉的脖颈上迅速划出一道血痕:“把你用公家的钱打过的白蛋白都给吐出来,饶你不死!”

贪官大惊:“女侠手下留情,我都吐出来,现在就吐!”

“哈哈哈哈……”女侠豪放的声音回荡在天空。

今日又干下一番壮举,快哉!

“醒醒……醒醒……陆白雪!”

陆白雪被一声大喝吓得回了神,胡可站在旁边看着她笑:“你这是发白日梦呢?是捡到钱了还是捡到帅哥了?”

龙泉撇着嘴斜了她一眼,嫌弃地说:“口水都掉出来了。”

陆白雪不好意思,急急收起咧开的嘴角,捂嘴尴尬掩饰自己的失态。她想到雷主任口吐白蛋白的场景,忍不住又笑起来。但一看大家都用看傻子的眼神在看自己,又只好使劲压下翘起的嘴角,一本正经说:“我估计是想到昨晚看电视的情形了。”

她不好意思跟大家说自己经常会神游的毛病,虽说是她的乐趣,她还挺自得其乐,可没几个人能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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