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璃没有回科室拿自己的包，她直接走到了医院大门口，把白大褂脱在了门卫那里。她的外套还在科室更衣室里挂着，她只好穿着里面的紫色兔毛毛衣，摸摸牛仔裤口袋里还有几十块钱，随手拦了一个出租车就往市中心去了。

市中心的广场旁边有一个人工湖，湖边种了一些柳树，这个天气叶子都掉光了，只剩歪曲的枝桠胡乱倒挂在水面上。湖里有几只黑天鹅，两两一起滑动着在湖里游来游去，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兰璃走在湖边的小路上，这会心里没那么气了，才开始感觉到身上的冷。一阵风刮过来，把兰璃的头发吹得乱飞，兰璃不得已双手抱在胸前自己给自己取暖，却还是禁不住有些发抖。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兰璃也懒得看是什么人，只是因为是一条并不宽敞的路，她稍稍欠了欠身子，把脚步也放慢了，想让后面的人先过去。

可是后面的人并不想就这么过去。是两个无所事事的混混。正常工作日能出来公园里闲逛的人除了老人小孩，也就只能是兰璃这样翘班出来的人和这两个混混这样的无业青年了。

本来他们也没打算干什么，就是实在闲得慌来公园里抽支烟发一下牢骚。但是其中一个混混经过兰璃的时候不经意看了一眼。

美女呀！那人心里惊叹了一声，还是一个绝色的美人！可以说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了。

混混一号用手肘噌了一下混混二号，抬着下巴往兰璃的方向示意。

混混二号沿着那方向看了过去，尽管兰璃是往另外一个方向看着湖面的，她那惊艳的侧脸轮廓和白皙如玉的皮肤还是让混混二号看了个眼发直。

这两人常年的狐朋狗友，不需要交流一个字就立马想到了一起。

一个转过来对着兰璃，拦住了她的去路，另外一个伸手就来拉兰璃的手臂，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小妹，一个人吗？”

兰璃头迅速甩掉了他的手，脸转过来对着他们，眼神凌厉，掩饰不住的厌恶似乎就要喷薄而出。

搭讪的人她真的见过太多，有文质彬彬来征求她意见的，也有这样死皮赖脸用强的。哪种她都不喜欢的，但今天她心情尤其不好，不会像往日那样说一句“我朋友马上就来了”来委婉地拒绝别人。

她皱着眉，仰着头，一副蔑视对方的样子，说：“一个人又怎样，滚！”

混混们脸皮一贯很厚，听到女孩骂自己也不觉得怎样，反而觉得这女孩够辣，刺激。

一号混混矮小瘦弱，两只眼睛小得都快眯上了，说：“哟，她脾气还挺大！”

二号混混高大肥胖，一脸肥肉，笑起来又丑又凶，说：“不错呀，妹子，这性格我喜欢！”

他俩又上前来想拉兰璃的手，这次两人一人站一边，把兰璃夹在了中间。

谁知兰璃身形苗条纤细，还很灵活，往大高个的二号混混旁边不知道怎么钻了个空子，就迅速躲到了旁边一颗树底下。

不过也没能躲多远。两个混混长期混迹于社会，对堵个人抓个人的流程还是很熟悉的，几秒钟的功夫又逼到树边上来了。

但兰璃也不是盖的，也就是这几秒钟的功夫，她已经看见树底下躺着一块砖，并且蹲下去捡了起来。她扬起了手，似乎砖就要向混混们砸过去。

那俩混混哈哈大笑：“哎哟这小身板还抡砖呢，你拿得动吗？”

兰璃脑子里冒出一股火，就要晃动手臂把砖扔出去，管它砸不砸得准，先砸了再说。

这时后面传来一阵厉喝：“住手！”

兰璃听到熟悉的声音，一阵惊喜。三个人都往后看，正是付海旭。

付海旭走上来一把夺走兰璃手上的砖，说：“别动。”

兰璃刚才还很傲气，现在看到有人来给自己撑腰，顿时开始委屈起来。眼睛里就要泛出泪水，说话声音也发着抖：“付海旭，他们欺负我，你帮我教训他们。

付海旭笑着对那俩混混说：“大哥，这我朋友。”

兰璃一听这有点讨好的语气，瞪大了眼睛，没法相信付海旭竟软弱至此。

她气愤至极，大喊：“付海旭你什么毛病，他们在欺负我！”

混混一号说：“哈哈哈，你谁呀你，你朋友关我们什么事？”

混混二号说：“你朋友是吧？老子今天看上了，你让她乖乖跟我们走，咱就不用强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那俩混混本来还想着来了帮手还是个男的，是不是赶紧走了算了，但是一看付海旭这个样子，顿时觉得收拾一个和收拾两个没什么区别。

这两人互相看着哈哈哈大笑，完全没注意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付海旭把从兰璃手里夺来到砖迅速砸在了混混一号的肩膀上。

那矮小的男青年本来也就是虚张声势，这一砸他立马倒了地，捂着肩膀哇哇大喊。

混混二号立马伸手挥拳要来揍付海旭，谁知付海旭动作更快，左手一把抓住混混二号的手腕，不知怎么扭了一下就把他的手臂扭到了身后。然后付海旭一脚踢在他膝盖窝里，手上再用力把混混二号整个推倒跪在了树干前，脸皮被压在老树嶙峋的皮肤上摩擦了几下，五官都挤成了一堆。

混混一号忍痛站了起来想帮忙，看到付海旭这几下专业的格斗动作，还有自己大哥现在这副惨状，再看看付海旭右手还拿着砸自己的砖，立即转头就跑。

虽然刚才被欺负觉得这两人活该，但是看到混混二号疼得变了形的五官，兰璃都不禁打了个冷战。

付海旭丢了砖，松了手，对着混混二号吼了一句：“滚！”

混混二号捂着脸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兰璃还有些生气：“你既然要打，一开始还喊‘哥’干什么？是不是想着先礼后兵，要是他们被吓走了就不用开打了？我告诉你，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才不会吓吓就走的。”

付海旭说：“不是啊，我不过是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让他们放松警惕，要不然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一击就中，打得赢两个人。要是不能速战速决把我自己也折这里了，不是功亏一篑了吗？”

兰璃这才开心了些：“看样子你还挺聪明。可是你这身手，他们就算再来两个也不是你的对手啊。”

但是她这时才注意到付海旭表情有些狰狞。

兰璃拉过他的手，再伸出自己的手摊开，自己拿砖的手有些浅浅的擦伤，有些刺痛，但是她毕竟没有抡出去，而付海旭是真的用力砸出去了。他拿砖的手被砖块磨得全是裂口，虽然伤口不深，没有血流出来，但整个手掌都泛着丝丝的血红色，触目惊心，看着都疼。

兰璃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你报警嘛，硬拼干什么？”

付海旭笑：“刚才还怪我太软弱呢，再说报警也没有那么快啊，等警察来我们不是已经都被揍了？你还被占便宜了？这我不能忍！”

兰璃又是感动又是心疼，双手环在付海旭的脖子上，脸埋在他胸前，眼泪流出来弄湿了一片付海旭的外套。

一件衣服批在了自己身上，摸起来手感还很熟悉，这不正是自己的羊毛短大衣么。

兰璃抬头看了看付海旭，付海旭想伸手抹掉她的眼泪，手却停在了半空，轻声说：“刚才摸那坏人了，有点脏，你自己擦擦。”

兰璃点头，自己用手擦掉了眼泪，说：“赶紧走，去处理处理伤口。”

付海旭：“没事，小问题，不着急。”

兰璃急了：“都磨成那样了，还小问题呢，看着我都疼。”

付海旭笑：“那我疼也值了。”

兰璃瞪他一眼：“就知道贫。你怎么来了？”

“主任他们一回科室，我就一路跟着你来的。”

“你还跟了我这么久，怎么不早点过来？”

“觉得你心情不好，想着先让你一个人静一静。然后那时有个小朋友在后面刚好摔倒在我旁边，我就扶了一把，谁知就那几秒没看见你就出事了。幸好你没事，要不然我该后悔死了。”

兰璃没说话，她悄悄地伸手过来，握住了付海旭的手。

两个人手都冻得够呛，都快麻木了，虽然都不热，但是握在一起的时候却就奇妙地温暖起来。就连整个人似乎都暖和了，心里也充满了能量。

付海旭把兰璃的手插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带着她慢慢走，边走边说：“你的事主任都跟我们说了，你先休息几天，别想那么多了。”

“要不我还能干嘛呢？喂，你相信我不会那么蠢，把病人晾在那里吧？”

“我当然相信你，但是现在没证据啊。”

“龙泉这个王八蛋！”

“别管王八蛋了，让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

“我估计是没什么证据的，就算找到了又怎样，病人家属闹成这样，明显就是想从医院里讹点钱，医院也不想闹大，花点钱息事宁人算了，然后总要找个垫背的人来背锅，我就是最适合背锅的那个人。”

“我知道可能结局怎么样你都要受点委屈，但是，如果有证据证明你是清白无辜的，也要让大家知道。”

“无所谓了，反正名声也不怎么好，不在乎再多一个污点。”

“以前没有我，你一定吃了很多亏，现在有我了，我不愿意你被别人误解。”

付海旭说得真诚，兰璃心里一阵感动，忍住了又想要泛出来的泪水，想要让气氛轻松一点，她摸着付海旭一侧的脸颊让他转过来说：“对我这么好啊，来让我好好看看。”

付海旭侧头看了兰璃一眼，露出了整齐洁白的两排牙齿，顿时仿佛灰暗的天空都多了一分颜色。

在兰璃目光的直视下，他好像还有点不好意思了，又转头往前看，边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说：“怎么样，对得起观众么？”

兰璃看着付海旭轮廓分明的侧颜，一时心头涌起难言的爱意，踮起脚尖在付海旭脸颊上轻啄了一口。

付海旭四处看了看，大中午的，又是工作日，天气还很冷，整个人工湖周围除了他俩，就是远处一个牵着狗的大爷，还是背对着他们的。

付海旭胆大了起来，他两只手臂把兰璃圈在湖边的栏杆上，低头就亲上了兰璃的嘴唇。

良久，两人分开，付海旭扶着兰璃的肩膀一起靠在栏杆上，看远处的树木被风刮得摇晃的枝干。

付海旭想了很久，有些话还是得说。

付海旭在惹女朋友生气但是能帮她改过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女朋友还是不成器之间挣扎了许久，终于决定了选择前者。

如果女朋友一直是那么对病人不负责任的话，他也许就做了错误的决定。他会恨自己色令智昏，和兰璃决定好的时候觉得她哪里都好，从前她马虎的性格也被自己下意识地忽略了。但是既然他接受这个不完美的兰璃，他就要认真地帮助她进步，就算她不开心也要试试。

“兰璃，以后你这个不负责任的毛病得改改。”

付海旭说完有些忐忑地看兰璃，生怕他因为自己的责备而生气，毕竟现在她也是受害者，没有人喜欢受了委屈还被人指摘。

不过究其原因，如果她能再多那么一丝责任心，直到龙泉从值班室出来见到了病人才离开，说不定就不会出事了。

在等待兰璃回复之前，付海旭心里简直悬了一把锤子，万分忐忑地等着它敲碎自己的心。

他害怕兰璃生气，害怕她会说“我就是这样的，你不喜欢我们就不要在一起了”这样的话。这样的话，第一次恋爱的付海旭估计就不幸地只能拥有女朋友几个月而已。

良久，兰璃咬着嘴唇认真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付海旭心里一阵欢喜。

他就知道，兰璃不是骨子里刻意的不负责任。她不过是从未在意，也没有人影响过她。或者说她从前从来没有酿成过大错，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才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其实还有一点是付海旭不知道的，兰璃跟付海旭接触多了，发现付海旭除了有时的嬉皮笑脸和吝啬之外，当然吝啬也是因为他把钱都捐出去了，他身上几乎都是闪光点。

兰璃渐渐觉得自己有些配不上付海旭，尤其是工作方面。自己粗心大意，马虎潦草，不求上进，只求享受，跟付海旭的虚心好学，勤恳踏实，认真负责简直千差万别。

从前她浑浑噩噩地混工作，大家觉得她家庭条件好，长得漂亮，人也洒脱，对她的小毛病都宽容了。

有人是不想得罪她，有人觉得不忍心指责她，总之从没有人批评指正她。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些纵容的行为让她一直在玩忽职守的路上行走，直到今天出了事。

但现在不一样了，兰璃看到一个和自己之前身边的人完全不一样的付海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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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只说好话，但唯独付海旭会批评自己，会说真心话。

兰璃想要和付海旭站在一起，站在同样的高度，能够携手长久地扶持下去，她想让自己变得更好。

付海旭不知道兰璃这层心思，只觉得兰璃知错就改认错态度还很好。以前只觉得兰璃貌美，洒脱，如今她竟然还散发着迷人的真诚和勇敢，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

付海旭真心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做了许多功德。

“付海旭，你干嘛装穷？”兰璃突然问。

小付很想装傻：“……什么？”

兰璃：“还装傻？”

小付笑着问：“我哪里装穷装傻了。”

兰璃：“那你家明明很有钱啊，你爸前天晚上还上我们家去了。”兰璃已经彻彻底底调查过付海旭了。

原来如此，看样子，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

但小付也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调侃着转移话题：“真的？你有没有在你未来公公面前好好表现表现？”

兰璃一巴掌拍在他胸前：“谁说是我未来公公，我答应嫁给你了吗？”

付海旭嬉笑着说：“那你现在考虑考虑？”

兰璃：“没有钻戒？”

“没有。”

“没有房子？”

“没有。”

“那我真要考虑考虑。”

“……”

虽然知道兰璃是开玩笑，付海旭心里还是有些沉重。

他知道现在兰璃对自己有好感，但是他也看到过兰璃换男朋友的速度，她似乎在男人之间游刃有余，从来不想停歇下来。她也许根本没有喜欢到非自己不嫁的地步。

而且虽然他家条件不错，但是他自己很穷，他也决不会拿父母的钱去给兰璃奢侈浪费。

再者，他们才刚刚开始交往。付海旭觉得自己似乎问了个冒失的问题，不管兰璃是不是个花心萝卜，她都一定不喜欢在刚交往的时候谈婚论嫁。

他刚想说自己也是开玩笑的，就此略过这个话题，谁知兰璃开口了：“我考虑好了，如果你不变心，对我好的话，我就答应你。”

付海旭停了下来，侧过头来，和兰璃的脸近在咫尺，两个人的呼吸似乎交织在了一起，都有些急促。

付海旭心里激动得难以平复，嘴巴也笨了起来：“你……，说……”

兰璃踮起脚尖亲了亲他的脸颊，说：“你听见了，我答应你。不过，这个可不能算是求婚啊，连戒指都没有。”

付海旭点头：“等着，我攒钱给你买个大号的钻戒。”

兰璃嘻嘻笑：“也不是非得大号的钻戒，要不然以你的工资，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嫁得出去。”

付海旭：“你着什么急啊，咱们都还年轻。”

兰璃：“谁着急了，我替你着急，打一辈子光棍挺可怜的。”

两个人一直聊着细碎的事情，似是没营养，却难得地温馨。

头顶飘落了一片黄叶，在付海旭的肩头停留片刻，禁不住风吹，摇晃了一下，还是落进了湖面。

落了单的黑天鹅的脚掌在水底下奋力划水，身体却稳如磐石，竖着细长的脖子，保持着自己最佳的姿态，向着不远处的伴侣优雅地游去。

湖边的恋人，从十指交叉的双手里感受着对方血液里的温度，甚至能感受到彼此咚咚的心跳。他们罔顾冬日的狂风，心却沉浸在互相缠绕的热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