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博智松了一口气：“就这事啊？”

柳木清点头：“你有办法？”

魏博智：“假装带她去其它地方，然后再去找医生。”

柳木清：“那她肯定见到科室的牌子就知道了呀。”

魏博智也觉得这个不太靠谱，不过他的强项就是点子多，立马又来了一个：“她不去可以让医生来啊，约个地方吃饭喝茶，让医生出来出诊。”

柳木清摇头：“我不觉得医生会出来，至少我从来没见过会出来看诊的医生，除了急诊科的，那是因为病人走不了。”

魏博智笑：“你还挺幽默的嘛。”

“从来没有人说过我幽默，我其实，不太会开玩笑，刚才说的，都是事实。”柳木清一本正经地说。

魏博智越看她的神态越觉得可爱，忍不住又拉着她的手捏着把玩起来。

柳木清嗔怪：“到底还有没有办法？”

魏博智连忙回复：“有！要不你假装是你要去看病，让她陪你去，到了那里就说你有跟她一样的毛病就好了。”

柳木清：“可是我没有她的毛病。”

“哎哟，编啊。”

“不会编，不行，她肯定还是会知道的。”

魏博智：“我说，你们医生不是都说，你要是自己不想治病，医生再怎么厉害也治不好你吗？你不管怎么骗她过去，最后还是要让她知道的，不可能一直瞒着她的，最后还是要她自己心甘情愿去治病才行。”

柳木清叹气：“是啊，那怎么办呢。”

魏博智：“不如直接跟她说清楚，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她不愿意呢？”

柳木清没回答，在心里思索这个可能性有多大，但是自己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我觉得你说得又道理，反正都要给她知道了，我干嘛还要骗她一轮呢？”柳木清说。

魏博智看柳木清肯定自己，也很开心，连连点头：“我也觉得是这样的，你说得非常对，你说的什么都对，你怎么这么聪明呢？”

他又去捏捏柳木清的脸蛋。虽然不是特别白，但是皮肤还是很细腻的，加上柳木清因为害羞浮起的红晕，魏博智越看越觉得喜欢，不知道自己要怎么爱她疼她才是够的。

柳木清：“你怎么老这样夸我，听起来都是假话。”

魏博智哭笑不得，别的女孩子谈恋爱恨不得男朋友天天夸她到天上去，越虚假越喜欢，自己眼前的这位，却实在得不行，连情话都不要夸张的。

但是，这就是柳木清特别和可爱的地方啊。

魏博智把柳木清拉到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第二天，柳木清果然就下定了决心直接跟伍倩说看病的事。

她看伍倩在换工作服准备下班，走过去问她休假是不是有空。

伍倩笑着看了看柳木清，说：“最近你心情很好啊，脸色特别好看，皮肤好像也白了，比以前更加动人了。”

要是伍倩之前没说那些话，搞不好做为闺蜜柳木清还会开玩笑回应几句，但是，自从知道伍倩对自己心思以后，她就觉得这话跟追求她的男孩子说的话特别像，她不敢接。

柳木清想了想，迟早都要告诉她的，长痛不如短痛，便说：“我跟魏博智在一起了。”

伍倩觉得有一个锤子敲在了自己的胸前，嗡嗡作响，钝痛连连。

“你……还是跟他在一起了啊？”伍倩察觉自己说话嘴唇有些发抖，原来失恋的感觉是这样的。

尽管她从来也没有得到过，但存着微弱的希望和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的感觉还是那么不同。

“嗯，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第一个告诉你。”柳木清认真地说。

伍倩相信她是把自己当最好的朋友的。突然又觉得自己可笑起来，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另外一个人跟自己一样，或者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快别异想天开了。

能有一个最好的朋友，得知自己的心思后没有远离自己，嫌恶自己，也没有把自己的秘密广而告之，已经是上天眷顾她了。

“行，你喜欢谁，跟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不过魏博智这个人，唉，我也不是很了解，要是以后他对你不好，你得告诉我，我去找他麻烦。”伍倩说。

这话，听起来也特别像爱慕自己的男孩子说的话，柳木清想。

但是，她特别感动。要是不爱，怎么会既纵容你自由，又包容你犯错呢。

“谢谢你，小倩。”柳木清的道谢也是真心实意的。

两人的对话因为这个话题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对了，你问我明天有没有空，我有空啊，你要找我去玩吗？”伍倩问。

柳木清有些踌躇了，她那么关心自己，自己却要劝服她做不喜欢的事情。

但是，她转念一想，忠言逆耳利于行，自己怎么能忍心她走上歪路呢，就算她生气也好，该说的还是要说，该做的也得做。

柳木清下定决心，说：“市里有一家心理咨询所……”

伍倩抬起头来看她，柳木清似乎隐隐看到了气愤，但是伍倩什么也没说。

柳木清：“……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伍倩沉默了许久，久到柳木清以为她要爆发了，结果她平静地说了一句：“行，你让我去我就去。明天一早你给我电话。”

伍倩出了门。

柳木清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只是那语气，还是像极了极度宠她却又被她伤得非常深的情人。

柳木清觉得自己有些分裂，明明自己那么不认同这种感情，为什么还能那么理解伍倩。

算了，柳木清想，这就说明，这种情况必须及早改变，而明天，就是改变的开始。

才成立没多久的市第一医院心理咨询所里，墙壁雪白，地砖光滑，空气里透着消毒水和油漆混合在一起的味道，门庭冷落，医生护士都觉得索然无味。

但是，这天终于迎来了一个病人，不，他们尽量不这么称呼来访的人，他们希望这只是一个咨询者，而不是病人。

坐在咨询师对面椅子上的伍倩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转着椅子左右摇晃，看看这里，摸摸那里，仿佛她是来参观的。

站在她旁边的柳木清姿势规矩得很，认真地看着咨询师，想着到底该谁先开口，又应该开口说什么。

咨询师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女性，微微发福，带着眼镜，烫着卷发，化着精致的妆。这种精英的打扮在烽火城并不多见。

她微微笑着，来回打量了一下一坐一站的两个年轻女孩，然后用温和的语调缓缓地说：“你们两个小姑娘是谁要咨询啊？”

看伍倩不打算回答，柳木清说：“我……这位朋友……”她指指伍倩：“她心里有些想不开的想法，想问问您。”

咨询师点头：“这么说她不介意你在旁边一起听？”

伍倩介意吗？柳木清其实也不知道。可是如果自己走了，那这咨询费九成九就是打了水漂，所以她横下心来说：“不介意，要是介意，她会说的。”

伍倩果然什么也没说。

咨询师点头：“你们是好朋友？”

柳木清点头：“特别好的朋友。”

咨询师：“那这位小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想法呢？”这句是对着伍倩问的。

柳木清想了想要不要替她说得委婉一些，她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刚要开口，伍倩已经脱口而出：“我喜欢她！”她指着柳木清说。

柳木清被吓了一跳，她怎么就这么直接呢？不过，伍倩一直都是这样，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也好，说出来就清楚直接了，这才好对症下药嘛。

不过，柳木清还想补充一下：“我觉得，她可能是受了什么电影电视的影响，心里的想法有些跟别人不同，也许是有什么阴影之类的，可能您能引导开导一下她。”

这位咨询师，之所以能在市卫生局下属的心理咨询机构成为第一批的台柱咨询师，当然是因为她多年丰富的经验和耀眼的资历，考下来的证书和执照都一大堆，不久前还去国外进修过，可以说在心理咨询这块，她绝对是烽火城的先驱者之一。

所以，做为经验丰富见过世界的心理咨询先驱者，喜欢同性这种问题，即使在普通人眼里还有些奇怪和排斥，在他们眼里却算不得什么了。

“哦？能说说你为什么喜欢她吗？你能分辨出喜欢她和喜欢别人不一样吗？”

咨询师的语调依然那么温和平静，似乎伍倩的这个“问题”在她眼里不过就像染了个头发一样正常。

说起来，几年以前，染头发也被保守的老人视为大逆不道呢。

伍倩看着柳木清，目光就变柔和了：“她那么好，什么都好，哪有什么为什么，别人我都不喜欢啊。”

柳木清又听了一次深情告白，虽然没有第一次那么惊讶，但她也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咨询师打量了一下柳木清，笑着说：“眼光挺好啊。”

柳木清瞪大了眼睛，这医生不但没有帮她，反而似乎站在了伍倩这边。她这时候不禁有些怀疑自己今天来这里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而伍倩，则在来到这个房间后的头一次，认真看这个咨询师，有点意思。

她说：“我也觉得我眼光好，你认同我，我觉得你这个人也不错。”

咨询师：“那你喜欢过男孩子吗？”

伍倩：“没有！”

咨询师：“做为一个女生，喜欢另外一个女孩子是什么感觉？”

如果咨询师一上来就否定她，伍倩打定了主意不会好好配合的。但这个咨询师一直在像对待一个朋友和她聊天，伍倩渐渐放下了防备。

她认真想了想，笑着反问：“你喜欢男人吗？就跟你喜欢男人是一样的啊。”

咨询师还是微微笑，不置可否。

柳木清觉得自己都没脸听下去了。要是伍倩是个男孩，她脸皮的厚度和追求人的架势比魏博智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咨询师：“原来这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嘛。”

伍倩一拍大腿：“就是呀！”

咨询师：“那你也喜欢她吗？”这次是对着柳木清问的。

柳木清急了，直摆手：“不不，我喜欢她跟她喜欢我不一样，我有男朋友的。”

咨询师转向伍倩：“强扭的瓜不甜，我建议你换个人喜欢。”

柳木清想，这真的是心理咨询？这怎么像感情顾问呢？咨询费一百块小时呢，她真的是心里滴着血才拿出来的钱，坑人的吧？

伍倩笑了，她现在基本上听出来了，这个咨询师不错，她没有把自己当病人，看起来柳木清要失望了。

伍倩说：“换人没有那么快的，哪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呢，不过慢慢来吧。”

听起来很合作的样子，柳木清忽然又燃起了希望。

伍倩：“不过，世事难料，也许以后会遇到不错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嘛，只是应该也不太容易，我也许要孤独终老了吧。”

咨询师：“不要悲观，总会找到的，放心吧。”

柳木清又着急了：“不是，医生，不，这位老师，问题是，她这样是不对的，她应该喜欢男孩子，她心理有问题，你应该帮她纠正一下，而不是给她出这样的主意。”

咨询师笑了笑，问：“这位姑娘，来，我给你普及一下LGBTI的知识。”

“LGBTI？是什么呢？”

“你知道在有些国家，同性已经可以结婚了吗？”咨询师问。

“什么？”声音齐声来自两个女孩子。

柳木清的声音透着百分百的惊讶，而伍倩的声音还带着百分之五十的欣喜。她想，将来一定要去那个国家看看，感受感受。

咨询师的科普自此开始了，从几十年前各个国家的大事件开始讲起，讲到这些年来同性恋群体的各种活动，然后到西方国家立法和国民包容度的变化，抑扬顿挫，手舞足蹈，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像个旧时的说书人，就差给她配一块惊堂木了。

伍倩虽然也感兴趣，但是多半是听。大多数的内容她自己也通过一些资料了解过，所以也没有那么新奇了。

而柳木清平日的木讷已经完全不见了踪影，不停地问问题，主要还是因为她实在不相信这个世界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竟然变得这么离奇。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伍倩已经站在了椅子旁边，柳木清却坐在了椅子上。这场为伍倩准备的咨询出乎柳木清的意料之外进行得相当顺利，只不过咨询人俨然已经变成了她自己。

“医生，那他们这些人的父母亲就没意见吗？”

“那是他们自己的生活，不是父母的生活。小姑娘，你喜欢父母包办你的婚姻吗？”

虽然她大概率还是会听父母的意见，但柳木清确实不喜欢被人包办。

她换个问题：“老师，他们没孩子怎么办？”

“可以领养。”

“领养的终归不是自己的孩子。”

哎哟这个孩子，看起来是新时代受过教育的人，怎么观念这么守旧呢？咨询师心想。但她的专业度让她不能说出这句话，只能反问柳木清：“我问你小姑娘，不是自己生的而是自己养大的孩子有没有感情？你用心代入一下再回答我。”

柳木清真的用心感受了一下，答案是肯定有的，她似乎理解了。

不过她又有了新的问题：“如果是两个男人领养孩子是不是不能领养女孩？哦，不，如果他们都喜欢男人的话，应该不能领养男孩吧？”

柳木清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关注点已经从同性不能互相喜欢变成了同性夫妻不能领养同性孩子。她似乎从心底已经接受了这个事情。

果然学术权威说的话是管用的，尤其是对柳木清这种热爱学习的孩子。

最后伍倩不得不拉拉柳木清的袖子，示意她看看墙上的钟。

她们肯定没有浪费那昂贵的咨询费，反而是这位咨询师今天可亏大了。幸好她才来这里没多久，希望建立好自己的口碑而不是一味地赚钱，要不然，那俩姑娘早就被轰出去了。

但咨询师助理的满脸怨气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了，她在旁边碎碎念：“荷兰皇家心理协会认证的咨询师呢，这么便宜给两个人咨询这么长时间……”

她们离开心理咨询室的时候，那位自己也有点停不下来的咨询师说了一段话：“人不同是在方方面面的，长相不一样，年龄不一样，种族不一样，甚至是因为身体有病或者心理有病跟普通人或者我们所谓的正常人不一样，但你们想想，他们做错了什么？”

柳木清真的回去想了很久。

虽然她并没有那么容易改变根深蒂固的观念，但自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试图去劝服伍倩了。

【作者题外话】：LGBTI ：Lesbian（女同性恋）,Gay（男同性恋）,Bisexual（双性恋）,Transgender（跨性别者）,Intersex（双性人）。

也有说LGBTQ的，Ｑ＝Queer，queer是个涵盖面很广的词，所以在一个人只想告诉对方自己是性／性别少数群体但不想太过具体地解释的时候，往往会搬出queer这个词来（摘自知乎）。

荷兰皇家心理协会，是杜撰的，搜了一下好像没这机构，之所以冒出这个来是因为前几天跟曾经在荷兰留学的同事聊天说起荷兰遍地是帅哥，但那些帅哥多半都是G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