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士站里，护士们巡视完病房之后，因为有胡可在，照例叽叽喳喳热闹得很。

只有往常最喜欢跟胡可一起开玩笑讲八卦的伍倩因为感冒了，一反常态，没什么精神加入讨论，在旁边靠着椅子默默地听胡可和欧阳梅八卦。

胡可又开始了一天的广播时间：“你们知道吗？听说广东出现了瘟疫。”

欧阳梅现在偶尔也会积极地跟胡可搭话，毕竟两个人的关系是越来越融洽了。

她说：“听说好像年后就了，但是后来控制住了，你就别在这散播谣言了。”

“欧阳，你的消息过时了，我有同学在广州的医院。我告诉你，消息都被瞒住了。”

陆白雪看她说得很认真，忍不住凑过来听：“什么消息瞒住了？”

胡可神神秘秘地说：“我告诉你们，瘟疫根本就没完全被控制住，之前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散播，最近又出现了大批感染，听说香港和北京都有很多病例。”

陆白雪：“胡姐，你这消息可靠吗？听起来很严重啊，怎么新闻没报道？”

欧阳梅也表示怀疑：“是啊，真这么严重也该让我们人民群众知道吧？”

胡可挥挥手：“为什么要瞒住我不知道，官方的消息是这个病是个新型的病毒，症状跟肺炎差不多，从来没出现在我们的法定传染病清单里，所以也没有要求按照法定传染病去申报和控制。可是这个病传染性很强啊，据说可以通过呼吸道近距离接触传染，听说有一个病人就搭了个电梯，所有电梯里的人都被传染了，还有一个第二天就死了！”

陆白雪想了想说：“这样说也有道理，毕竟还没确认病毒的新病种直接大规模通报很容易引起民众恐慌。”

因为和冯运骁和陈世的接触，陆白雪如今也比较关注大事件，也学会了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

胡可又说：“可是没有官方的说法，民众更恐慌啊。还有还有，听说醋可以杀灭这种病毒，广州人现在已经开始抢购醋了，不管是大超市还是小便利店，醋都被抢购一空，仓库里存货都没有了，最贵的卖到一千块一瓶了。”

“一千块？”欧阳梅伸出一根手指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你也信？要我可舍不得去买。”

胡可：“我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如果这个时候只有这个东西能救命，你买不买？”

欧阳梅沉默了。

胡可又说：“这个病传播得很快，你们就拭目以待吧，说不好么几天就传到我们这里了。”她语气神叨叨的，表情又夸张，搞得护士站里听到她说这个的人心里都有些发毛。

这天付海旭值班，刚好兰璃上中班，两个人一起吃完快餐，小付说要去医生值班室写病历，兰璃说自己去病房里转一圈。

兰璃出去还没几分钟，付海旭突然听见病房里传来她的声音，赶紧冲出值班室。他看见兰璃从龙泉的三十八床病房出来大喊：“付海旭，龙泉不好，呼吸困难，你快去看看，我去推抢救车！”

接着她对跟着付海旭走出来的实习医生喊：“小刘，帮我到重症监护室推氧气瓶来，快点！”

付海旭，兰璃和实习医生小刘忙了大半个小时，龙泉的呼吸困难终于有所缓解，神志也清晰了一些。

到了夜里十点多，他又发起烧来。付海旭开了退烧药以后，想了很久龙泉到底是个什么毛病。他想到了白天胡可在护士站和其他人八卦的话题，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付海旭翻了一下病历，龙泉的痰培养结果按正常流程是明天出报告。不过明天应该是主任复核，今天应该已经有初步的结果了。想到今天检验科值班的是自己的同学孙前进，付海旭打了个内线电话过去。

“前进，还没睡呢？我是海旭。”

“是你啊，找我没什么好事吧，幸好我没睡那么早，要是睡了就被你吵醒了。”

“呵呵，是啊，幸好你没睡。有个事比较急，请你帮个忙。”

“你说。”

“我们科里前天送的痰培养你能帮我先看看初步结果吗？”

“是不是叫龙泉的？我说这个龙泉是你们那以前的医生龙泉吗？他怎么回来了还得了肺结核？听说人品不好，是遭了点报应吧？”

“是他，不过先不八卦了，你帮我看看。”

“我正在看呢……编号02756，传染科，痰培养，咦，有点奇怪……”

“怎么了？”

“记录上写着，发现了一种病毒，这种病毒跟我们已知的病毒形态活性和染色等方面都不完全一致，主任今天看过了也没有定论，所以今天已经上报市疾控中心了，估计还要报到省疾控中心去。”

“糟糕了。”

“什么糟糕了？”

“没事，谢谢你前进，改天我请吃饭。”付海旭着急把电话挂了，他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马上就拨了主任的手机号码。

主任是个严格遵守早睡早起身体好规律的人，所以这个时候已经进入了梦乡。糟糕的是，她也严格遵守睡前要关机防止辐射和不相关人员电话扰人清梦的原则，移动电话关机了。

付海旭又拨打她家里的座机电话，听筒里只传来一阵”嘀嘀嘀”声音，却迟迟没有人接起。付海旭打了好几次都是这样。

这就奇怪了，主任课从来没出现过找不到人的情况。付海旭无奈地挂了电话。

按理来说做为科室负责人她是必须要保持联系的，不应该关闭移动电话。但是钟正也是刚刚用手机没多久，总不习惯自己有这个东西。而且她的作息非常规律，除非出差进修，夜里一定会在自己家里睡觉，医院的人都知道她家电话号码，只要能在需要的时候找到她，便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原来这些日子，戚浩天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有些不死心地往钟正家里打了不少电话，钟主任实在不想浪费自己和他人的时间，一不做二不休把电话线给拔了，大家都乐得清净。

拔线前她也想了一下，科里没有一个重症急症病人。她在传染科将近二十年，就没见过几个急症。况且付海旭如今独当一面其实是没什么问题。就算如此，钟正也是打算一个小时以后再插上电话线的。可是因为前几天没睡好，这一下她就睡着了，便再也没插上线。

付海旭心里慌得很，但是自己又没有什么确诊的证据，只是凭直觉认为，龙泉八成是感染了胡可她们说的不知名肺炎。

虽然胡可的话不可以全信，但是这种事情其实是宁可信其有的，万一真是传染性极强的新型病毒，这里可是有好多人接触过龙泉，那麻烦就大了。

怎么办怎么办，付海旭心里打着鼓，盘算着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

联系不上主任，他必须独自做决定，如果对了能避免一场瘟疫的流行，万一错了就危及到许多人的生命！就算是虚惊一场也应该做点什么。

付海旭思索着，如果自己是钟主任，那她在这个时刻会怎么做。主任平时对自己的谆谆教诲回响在付海旭的脑海。

“先让自己静下来。”

“把所有的已知情况列下来，考虑全面。”

“未知情况可以大胆猜测，没有生命危险的前提下可以尝试创新。”

“就算由于你的原因可能会对病人造成影响，就算误诊，就算多花了钱，就算浪费了人力，都没有人命重要，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应该去救治，不可放过一个机会。”

付海旭走到护士办公室，先把自己的想法跟兰璃说了。兰璃也听说了这个传言，但是毕竟也没有官方消息，一开始觉得不太可能。但是看到付海旭以他少有的正经神色跟自己讨论这件事，她便不由得相信起来。

付海旭叮嘱她从现在开始进病房一定要戴口罩，今晚对龙泉要严密监测，半小时一次检查生命体征，尤其注意呼吸困难的情况，另外龙泉用过的一切物品都要放到单独的地方。

然后让她先不要跟传染科以外的人说这件事，毕竟不知情的人最容易滋生恐慌情绪，还容易以讹传讹。

幸好现在几乎所有的病人都睡了，也不会有人走动，暂时不用担心隔离的问题。但是明天要处理的事情就多了。

首先是跟龙泉同过一个病房的李立，一定要也做一个检查，还有他老婆，前几天定时来送过饭。还有谁跟他密切接触过呢？其他的都是医务人员，他们基本都戴了口罩。

不，好像有人没戴，对，第一天入院的时候伍倩就被主任逮到没戴口罩。糟了，伍倩这两天是不是说自己感冒了？是感冒还是感染了未知的肺炎？明天一定要让她也做检查。

做什么检查呢？抽血检查应该会更快，痰培养太慢了，阳性率也不高，再说还不是个个人都有痰。但抽血查得出来吗？这是一个新的病毒，烽火成医院检验科的人都没见过呢。对了，应该跟疾控中心报告，如果烽火城医院没见过，要赶紧向省疾控中心甚至国家报告，或者也可以练习广东那边的机构，了解已经出现的病例确诊关键条件是什么。

付海旭把这些问题和想法一条一条记下来，等着明天跟主任汇报，自己也在心里想着要怎么建议主任操作，还不知道主任自己听没听过这个病呢。

幸好龙泉后半夜倒是没出现什么紧急情况，但付海旭还是忐忑着一晚上几乎没睡觉，第二天一早天没亮就起来了。

幸好主任果然是早睡早起，六点就接到了付海旭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沉吟了半晌，决定立即到医院里来。护士长也被叫过来了，能联系到的传染科医护人员都通知过来了，夜班和中班的人暂时都不能离开。

主任也跟检验科主任通过了话，两人即时通知了医务科长和院长。这天不到早上九点，一切隔离措施都落实了。

龙泉被转到了护士站对面的重症监护室，因为从头天晚上开始他一直在反复高烧，呼吸困难也时好时坏，氧气一直都没有停。任何人进入重症监护室都要戴口罩和手套，他接触过的一切物品都要单独消毒或者焚烧处理。

下了夜班却不能走的兰璃也一直在帮忙，她把龙泉推进了重症监护室后自己走出来，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叹气，在心里说：“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没想到诅咒这东西还真能生效。”

肺科现在病人不多，除了龙泉和李立，其他还有五个人，所有人都拍了加急的胸片，抽血做了化验，还做了咽拭子培养。龙泉同病房的李立的老婆也被要求立即前来医院检查。

检验科上报疾控中心后疾控中心立即向省里通报，结果最后证实了是新近发现的非典型肺炎的冠状病毒。

市里疾控中心上午派车送来了昨天刚送到的新型检测试剂，所以肺科的病人和传染科医务人员都做了检测。

病人里面除了李立，其他人和他老婆都没有感染。按照要求，他们被放在单独的两间病房隔离观察。

李立从那天下午开始出现了发热和流感的症状。医务人员里除了伍倩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症状，直接住进了另外一间刚整理出来的隔离病房，还有胡可也感染了。

胡可听到自己的结果的时候，立马脸变得煞白，突然双手捧住脸就低下头哭起来。

护士长问她怎么了，她哭得更大声了，但是还不忘往旁边走开两步让自己离护士长远一点。

她边哭边说：“我怀孕了……”然后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众人一听这个消息心里都一凉，这个时间真是不巧。虽然她嘴上说要多玩两年，但大家也都知道她和霍刚都不小了，备孕有一阵子了，这个孩子可是盼了好久的。

欧阳梅也不顾什么传染不传染的，直接扶着她的手臂，说：“别怕，发现得早，不会有问题的，来，我带你去病房，我一会给你家霍刚打电话。”

胡可刚停下来，一听霍刚的名字又悲从中来，大嚎了起来：“他都好多天没回家了，我打他电话他都不接，这下好了，我死了，他就可以光明正大找别人了……我怎么这么命苦啊……”那拖着长长尾音的哀嚎声在肺科的走廊里回响了许久。

不久又来了一个病人，竟然是龙泉入院那天坐门诊的内科医生周建军。一上午这个消息或多或少都在医院传开了，而他今天精神不济，早上量了体温也有些低烧，于是主动来了传染科住院。

他一来，整个门诊的医护人员都成了密切接触者，还有这几天来他接诊过的病人。一时之间，密切接触者人群清单像滚雪球一样，变成了一个长长的清单。

隔离服很快从疾控中心运过来了，传染科医护人员开始了全副武装，严阵以待。院里紧急从其它科室调来了一些医生和护士帮忙，主任在忙着给所有人分配任务。

陆白雪洗手的时候看见欧阳梅站在洗手池前面搓洗了很久，但却总都不关水。甚至她还看到欧阳梅的手有些发抖，她不停地两只手互相搓，不过是为了借这个动作掩饰自己的紧张。

“梅姐，怎么了？”

欧阳梅有些躲闪：“没、没什么……白雪，你说，胡可那天讲的这个病真的会要命，很多人死了，不会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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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白雪轻轻地叹气，她也不确定，但现在看这个架势，多半是真的。她不说话，欧阳梅怎么不知道她是默认了。

她突然就哽咽了起来：“白雪，我不想去隔离病房，我家乔乔才做完手术，家里少不了人照顾，万一……万一真的我也感染了，死了，我不知道她要怎么办。”

陆白雪也知道一些欧阳梅家里的事，丈夫不是很靠谱，一份工作做得马马虎虎，成天就爱抽烟喝酒打麻将，一家人都靠欧阳梅的工资支撑，她要是真有什么事，乔乔以后的日子真的会一言难尽。

陆白雪刚要说什么，欧阳梅又说：“我不是想要临阵脱逃，真的，白雪，刚才主任分配的时候我都没说不做，但是我就是有点怕，你知道吗？”

陆白雪说：“梅姐，我知道，我也怕呢。”

“是吗？”欧阳梅看着陆白雪，想看看她是不是为了安慰她随便说说。

但陆白雪的神色很郑重，丝毫没有玩笑的成分。

她说：“谁不怕死啊？说不怕都是装的。但我们做医务人员的，跟做警察，做消防员，当兵的一样，我们不做谁做啊？”

欧阳梅点头，道理她也懂。虽然她并不是时时刻刻如此高尚，但她也并不会在这个时候逃避责任。她以为自己心里的恐惧会被人嘲笑，鄙视，以为别人都不怕只有她胆小如鼠。

但陆白雪的话让她心情平复了很多。

欧阳梅点点头，转身要走，但陆白雪拉住了她：“梅姐，我跟你换班。”

“什么意思？”

“刚才主任的安排你也听到了，我还是上白班，不过多了很多任务，但主要还是在外围，不会密切接触病人。我跟你换，你上我的班，感染的机率小得多。”

“可是，你怎么办？不行的，白雪，我告诉你这个事不是为了要跟你换。”欧阳梅急了，连连挥手，觉得陆白雪以为自己是故意的。

“我知道，梅姐。”陆白雪扶住她的肩膀，郑重地说：“我知道你不是。但是，我很想很想去隔离病房工作，你知道为什么吗？”

欧阳梅摇头。

“因为我想评先啊！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我不在临床做，都没有什么出头的机会。这次这一波疫情，好好表现搞不好能立功呢，评个先进什么的，以后加工资评职称什么的应该都会优先吧？梅姐你可别后悔啊，说好了的不许改了，这种机会我不会再让回给你，就这么说定了！”

说完她已经快步走向主任去申请换岗了。

欧阳梅眼眶里一阵泛酸，她怎么不知道陆白雪的真正想法呢。

眼看着就要进入阳光明媚的四月，突然就出现了一片阴霾，笼罩在传染科甚至烽火城医院所有人的天空上。

在短短的三天里，龙泉出现了好几次紧急情况，其中一次导致了呼吸心跳骤停。但是因为现在医院里所有的药品和人员都在待命，而且他身体本身抵抗力很强，又或者他上辈子真的积了很厚的功德，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李立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本身是陈年的尘肺，也感染了肺结核，身体抵抗力比别人要低，年纪也大，感染非典的时候身体状况已经很差，所以他的情况从一开始就不怎么乐观。

李立是卢凯莉的病人，当然现在的情况特殊，所有的非典病人都需要天天给主任会诊，基本就是都成了主任甚至院长的病人，还要天天跟卫生局和疾控中心汇报病情。这样也让卢凯莉更加紧张。

这些天她表面上镇静自若，但是内心里却有些波涛翻滚，别说她刚毕业就连正常的病人也没见过多少，就算是烽火成其它行医多年有丰富经验的医生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大规模的传染病疫情，卢凯莉还能勉强维持住表面的不动声色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只是有一个人一直想要揭穿她的伪装，想在沉闷紧张的工作中找点乐子。

【作者题外话】：也许这个疫情的处理方法不是很对，或者跟现在的新冠处理很不一样，不过记住那是二十年以前，烽火城医院又是一家什么都很落后的医院，况且，在一个新病种出现的时候，谁也不能保证处理得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