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海旭的提议大半年后奇迹般地被通过了，市里虽然三推四阻说没有钱，最后还是拨了一点，加上老钱留下的钱，前期启动资金算是够了。

年轻的付海旭觉得，这个世界总是有人会尊重年轻人理想，一腔热血总是会被认真对待，只要够坚持，够专业，总会有伯乐出现。

付海旭不知道的是，看到儿子老老实实带着准儿媳妇来郑重地见家长，付海旭的爸爸心里多少是忍不住有些开心的。对于自己多年跟儿子关系不好的补偿，他动用了自己在市里所有的关系。要不是这样，他儿子的理想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实现。

不过市里还有一个要求，要求院内感染科也自负盈亏。但是其它科室都有病人的各项收入做为发放奖金的标准，而这个院内感染科要怎么自负盈亏，也要付海旭自己写一个可行性报告。

最后付海旭做出来的计划是：如果一年内将烽火城医院的院内感染率降低到百分之一，所有科员年终奖发五个月工资，三年内院内感染率降低到百分之零点五，年终奖发十个月工资，如果五年内还能再降，额外再奖励，五年后还帮助烽火城医院申报三级甲等医院，如果院内消毒标准达标并通过，所有员工工资加一级，发十二个月奖金。

事实是，现在烽火城医院的院内感染率是多少都没有人知道，因为没人没机构去监测。所以，院内感染率在百分之一到底是降了还是升了，也没人知道。

而且，领导其实真正关注的也不是这个。

烽火城卫生局刚提拔上来的雷局长把一叠文件丢在烽火城医院的罗爱国书记前面，说：“你看看这个付海旭写的都是些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一看就是没做过管理的人写的，简直是异想天开！”

罗书记打开翻了翻，忍不住笑：“我都不用看就知道没什么好期待的，您还真认真看了？”

雷局长翻了个白眼：“我倒是不想看，但是付万才已经打过招呼了，我不看怎么告诉他不行。但是付万才现在握着市里好多工程投资呢，就算不行，我也要给他个过得去的建议，唉，人难做屎难吃啊。”

“别这么说，我看付海旭也不是个傻子，他肯定也是仗着老子撑腰试一试，成功了皆大欢喜，不成功也好歹试过，我倒是提议直接让他们跟着后勤科室领平均奖金就好了，自负盈亏在他们这个科太难核算了。”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他这样科里就会很清苦哦，万一付万才到时候找我麻烦，我就全推你身上啊。”

“看您说的，我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官，负不起多大的责任，万一付万才觉得我们的提议好，不也是您的功劳吗。”

罗书记老奸巨猾不招雷局长喜欢，但他挺满意这句。

付海旭的方案理所当然没在市里通过，最后决定让他们跟着所有后勤科室拿平均的奖金，但是如果真能实现以上要求，到时可以另行申请奖励，实际奖励以批准为准。

这就好比，广告纸上画着让人垂涎三尺的色香味俱全的一碗面，下面一行小字说“实际产品以实物为准”。

付海旭也不是傻子，知道自己不能得寸进尺，也明白能让院内感染科顺利开业，自己老爸肯定是在后面推波助澜过的，虽然他表面上非常不屑于帮助付海旭。

抽空的时候付海旭回了趟家，就是风前路富人区和兰璃家不远的大院子。付海旭本来就是个没脸没皮的，后来因为要带兰璃见父母，就趁机缓和了跟父亲的关系。

母亲自然是开心万分，一看他回来，立马雀跃如孩子似的说：“我出去买点好菜，小璃怎么没来，快打电话叫她过来吃饭，你走两步过去叫一下也行。”

“她今天上班，来不了。光我吃饭，不买好菜吗？”

“买买买，怎么能亏待我的宝贝儿子呢，这就去了。”

母亲喜气洋洋出门了，付海旭给父亲泡了一壶茶，说：“爸，这次的事情谢谢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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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万才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举手之劳。要不是看在你给我找了个好儿媳妇的份上，我才不想帮呢。”

付海旭知道他嘴硬心软，只在心里暗笑，也不拆穿。

而付万才心里也是开心得不得了，又不能太喜形于色，简直憋得难受。

一来是自己的儿子终于有了一点想做大事的想法。虽然他还是不喜欢传染科这几个字，但经过抗疫这一战，如今的传染科已经声名在外，医护人员个个都上了电视和报纸头条，他自己也是走到哪都被人追捧生了个好儿子。

二是老大不小的儿子终于也知道考虑一下人生大事了。本来他们老两口是觉得到头来有个女人肯要付海旭就不错了，长成什么样，做什么工作，什么学历都没什么好挑的。但是这家伙竟然又跟中了彩票一样带回来个漂亮的儿媳妇，有稳定工作，待人接物那个风度和仪态更是挑不出毛病。

更让人做梦都想笑的是，付万才的老对头兰建国，常年跟他趾高气扬唱反调，现在终于要给他低头了。老付心想，女儿都嫁到我家了，生了孩子还不是跟我姓付，哈哈哈哈。

他要是知道付海旭已经答应了孩子以后姓兰，估计要气得再把付海旭踢出门去。

在这之后，付海旭又辛勤规划了大半年，然后找人清理出了库房，再隔出了三间房间，一间做办公室，一间做实验室，一间做文件室。

在院内感染科正式开始运营前的两个月，烽火城医院的各大公告栏就贴出了招聘启事。付海旭的人员设计是三个医生两个护士再加一个文书，因为医务科主任答应过付海旭给一个新分配的医生和护士，文书暂时找不到人可以自己兼着，那么他还需要一个医生一个护士。付海旭天天伤脑筋，不知道其它科室有没有人想来给自己打工。

公告贴出去后一个月了，公告栏前偶尔有不少人指指点点，不过没有一个人来应聘。付海旭脸上还是那副天塌下来也不要紧的笑容，心里其实急得要死。虽然自己已经有人，但是都是新人，什么都要从头开始教，那他肯定是要累得跟陀螺一样的。要是能有两个有临床经验的人来帮自己，那一切会顺利得多。

兰璃看着付海旭那边新开业的部门人气似乎不高，私下跟他说要不自己申请去帮他好了。

付海旭阻止了：“我说宝贝，我一个人在那里喝西北风就行了，你也跟来，我们以后真要回家吃父母的吗？”

兰璃也笑：“说起来也是，传染科虽然效益还不能跟外科比，但经历了这次非典事件后，名气还是传播出去了，好多周边县市的病人慕名而来，最近我们的奖金也是很丰厚的。”

“你知道就好，那你安心拿着你的工资，我要是不济了，还能指望着你养我呢。”付海旭说。

兰璃没去成，她的好闺蜜毛妙却找上了付海旭的门。

离泼硫酸事件已经过去快两年了，毛妙和杜松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大家只知道他们结婚了，杜松一直也没能回来上班。毛妙在休了一段时间长假照顾杜松之后，又回到了原来的科室。

其实大家什么都没说，经历这些事情，就算再八卦的人也没法当面再指责毛妙。可是他们也不知道该跟她讲什么好，或者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加上毛妙自己突然也变冷漠了，她是不可能再回到原来那个没心没肺活蹦乱跳的青春少女了。

到最后，以前相处融洽的同事就慢慢变得生疏了，除了工作上的必要，毛妙在科室里其实跟其他人少有交流。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让人难以调和的是，杜松经常心情不好，动不动就打毛妙电话让他回去，不马上回去就发脾气。毛妙如果在病房上班的话是不可能随叫随到的，他们凭毛妙一个人的工资也不能请得起一个人全天候照顾杜松，于是毛妙觉得自己必须要换个轻松一点时间自由一点的工作。

看着付海旭的招聘启事，毛妙其实早就想来，不过还是在心里细细地斟酌了一些日子，然后又跟杜松商量了一下。虽然他们的日子并不宽裕，但是也还能维持，杜松如今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发言权，虽然听到这个决定时一开始是不愿意毛妙年纪轻轻就荒废了专业的，但是想到自己想见毛妙就能召之即来，他也就接受了。

好了，现在还差一个医生，付海旭依旧有点头大，因为医生更不好找。

就在离正式挂牌还剩一个星期的时候，一个大家都没想到的人上门了。

付海旭正指挥着新来的科员给他把以往的资料从医务科文件柜里搬到了新建的感染科文件室，发现一个人正坐在没锁门的办公室里，不是龙泉是谁。

看见付海旭进来，龙泉站起了身，因为上次的那场大病，龙泉瘦了不少，竟然也没有再胖回去，反而精神了不少，加上他本来肤色白皙，男人也难得老去，真正是四十岁的风流大叔模样。

付海旭轻松地打招呼：“龙大夫，你来看我吗？你不去广东发财了？”

龙泉也不理会付海旭的冷嘲热讽，挥了挥手里的招聘启事，彷佛撕下了古代悬赏捉拿的文书的人过来领赏，对付海旭笑笑说：“来应聘不行？”

付海旭接过龙泉手里的应聘书，坐下来，也示意龙泉坐下来，然后问他：“龙大夫，我这里可能没什么效益哦，不说比你在广东拿高薪，就算如今的传染科都不一定比得上。”

“钱我之前在外面已经赚了一些，现在我孩子都大学最后一年了，没什么负担了，不是很缺钱。”

“那还有一个问题，这个科室，从构思到设立到实行都是我一手操办的，我自然必须是主任，咳咳，虽然我级别还不够，不过我是负责人和一把手，我负责去跟医院领导联络和接洽，任何决策都是我最后拍板的，任何文件都是我签字生效的。你，没有问题吗？”付海旭认真地审视着龙泉。

龙泉也想到了自己当年在传染科对钟主任的种种不服气，付海旭却是钟主任带出来的小辈，论资历的确比自己还差着一截。

不过他很快就在自己脑海里平复了这种想法，对付海旭说：“年纪一大把了，不想担责任了，能让我安稳地拿工资最好。”

付海旭心里还有最后一个梗，他严肃地说：“龙大夫，老实讲，其它的都没有那么重要，但有一点，如果你不改，我们就没得谈。”

龙泉心里也有些猜测，但他还是点头示意付海旭继续。

“我这里也有女同事，你要是还跟以前一样不尊重她们，我的手段就不仅仅是让你没有工作。”付海旭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严厉，目光冷峻，完全没有他平时的玩笑与轻浮。

要说龙泉刚来的时候还有些志满意得，觉得这个工作多半会是自己的，现在却真的露出了一些羞愧的神色。

他低头郑重地说：“我知道了，从前我是有些过分，以后不会了。”

过来送文件的毛妙刚巧听到这段话，笑着说：“小付你放心，以后我在，他要是敢伸咸猪手，我叫门口烽火面馆当天就添一只猪手下面。”

付海旭哈哈大笑，龙泉尴尬地笑。

即使这样，付海旭心里还有些拿不定主意，他左思右想，还是说：“你先回去，我这里呢也不是谁都能来，大伙都挤破了门槛，我还得挑一挑合适的，一个星期之内通知你吧。”

龙泉是个多精的人，但他也不说破付海旭，只是点头答应着就走了。

传染科的下午，病人都安置好了，主任在认真地写病历。

付海旭在旁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手伸到脖子后面双手交扣着，仰着头看着屋顶嘎嘎旋转的电风扇，自言自语地说：“这人到底能要不能要呢？”

他斜着眼偷瞧主任，但是对方无动于衷。

“要吧，实在是没法原谅他做过那么多的错事。”

“不要吧，实在是也没有合适的人了。唉，难啊……”

“真是悲惨，不在传染科做了就跟陌生人一样，连个话都没人肯搭，真是人走茶凉啊，世态炎凉啊……”

主任把笔丢在病历上，冷冷看着他：“没完了是不是？我写病历的时候你来吵吵嚷嚷的还有理了是不是？”

付海旭换上了一贯的笑脸：“哪里啊，姐，姨，我这不是在咨询您吗？给点建议嘛。”

“我问你，监狱里出来的人该不该获得一份工作？”

“该吧？要不然人家怎么养活自己。”

“那找求职者的标准是他能胜任工作还是他从前没有犯过错？”

付海旭低头：“当然是能胜任工作。”

他不等主任再说话：“但是我心里还有点过不去，总觉得那太便宜他了，对不起死去的那些人。”

主任冷冷的眼神再次射过来。

付海旭：“我知道了！知道了！要宽宏大量，要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要忘掉过去向前看，我都懂！”

主任：“以后的院内感染科你是一把手。”

“对啊，我知道。”

“一把手是发号施令的，制定政策的，分配工作的，实施奖惩的。”

“这不废话吗？我都知道啊。”

主任看着付海旭，露出不常见的狡黠的笑容：“给谁穿小鞋也是你自己定。”

付海旭脸上渐渐露出“我懂了”的表情：“主任，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邪恶嘿嘿嘿。”

主任正色盖上病历：“我什么也没说。”

三天后，付海旭打通了龙泉的电话：“一个星期以后正式挂牌，不过你明天就要来帮忙，我们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龙泉似乎一直在等这个电话，说：“没问题，都快闲出病来了。”

龙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他知道可能付海旭不好找人，也并不知道付海旭最近为了这个空缺已经都快要秃出地中海了。

付海旭对龙泉虽然仍心存芥蒂。他曾经无耻地骚扰柳木清，对兰璃落进下石，伍倩因为他瞒而不报去世，桩桩件件都让人心里愤而不平。但龙泉的业务能力他是清楚的，传染科那么多年的经验积累起来，恐怕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在这里做。

幸好，龙泉现在的态度跟从前确实大不一样，低调卑谦，看起来是个认错的态度。付海旭原来想要给他穿的小鞋最后也就真是的只是狠狠地让他干活，当驴子一样使而已。至于奖金什么的，一次也没克扣过。

只要龙泉能老老实实干活，付海旭愿意摒弃从前的恩怨，一切都为了国家卫生事业和人民的福利着想。

听起来有些酸，但是他实实在在就是这么一个充满着理想和抱负的人。